當前位置

首頁 > 語文基礎 > 黑板報 > 芒種節祭餞花神與杭州西湖香市

芒種節祭餞花神與杭州西湖香市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63W 次

芒種節祭餞花神與杭州西湖香市

芒種節祭餞花神與杭州西湖香市

在《紅樓夢》第二十七回中,作者濃墨重彩地描寫了一件特殊的“尚古風俗”,即“芒種節祭餞花神”:“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衆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旌旗幢的,都用綵線繫了。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繡帶飄飄,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這段話中的“幹旄旌幢’是一句不常見的古代詞彙,指的是古代帝王、將軍或神仙出行時所用儀仗中的物品:“幹”就是盾牌;“旄”、“旌”、“幢”都是古代的旗子,“旄”是旗杆頂端綴有旄牛尾的旗,“旌”與“旄”相似但另有五彩折羽裝飾,“幢”的形狀似傘。這些都是指爲花神上路準備的莊嚴堂皇的儀仗用品。這一天,大觀園中的女孩子們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桃羞杏讓,高高興興地來爲花神餞行。唯有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面對花謝花飛,顧影自憐,以葬花的形式來紀念花神退位,並吟出一首“花落人亡兩不知”感天動地的葬花詞。

對“芒種節祭餞花神”一事,就連脂硯齋也投搞清楚當時是否有此風俗,旁批道:“無論事之有無,看去有理。”紅學界對此的解釋更是言人人殊:有人認爲歷史上根本無此民俗,作者是藉此暗指寶玉生日,但沒有任何可靠根據支持此說;有人認爲《紅樓夢》這個情節是根據我國古代曽盛行一時的“花朝節”風俗描寫的,但“花朝節”的時間在二月十二日或二月十五日,一般爲驚蟄、春分期間,與芒種節相去甚遠,時間不合。另外,“花朝節”的含義是“百花生日”,是百花初放的時刻,是“迎花神”的日子;而《紅樓夢》寫的是“衆花皆卸、花神退位”的時刻,舉行儀式的目的是爲花神“餞行”。因此,紅學界的以上解釋也難以令人信服。

雖然用花朝節來解釋在時間上說不通,但書中描寫的“祭餞花神”場面與花朝節還是有一定聯繫的。花朝節是我國民間的歲時八節之一,也叫花神節,俗稱百花生日。花朝節由來已久,關於花朝節的記載我國古代典籍中很多,最早記載見於春秋時期的《陶朱公書》:“二月十二爲百花生日,無雨百花熟。”晉人周處《風土記》言:“浙江風俗言春序正中,百花竟放,乃遊賞之時,花朝月夕,世所常言。”“春序正中”指的是二月十五日。唐代把花朝節的日期定爲二月十五日,並和“正月十五元宵節”“八月十五中秋節”並列爲三個“月半”佳節。宋代把花朝節提前到二月十二日,據《廣羣芳譜·天時譜二》引《誠齋詩話》:“東京二月十二曰花朝,爲撲蝶會。” 不過,在介紹南宋都城臨安風貌的《夢粱錄》記載中,則依然因循舊習:“仲春十五日爲花朝節,浙間風俗,以爲春序正中,百花爭望之時,最堪遊賞。”及至清代,一般北方以二月十五日爲花朝節,而南方的花朝節則在二月十二日。

根據歷史記載,唐宋以來,花朝節這天,人們都要遊玩賞花、撲蝶挑菜,閨中女子還有剪綵花插頭的習俗,明代馬中錫《宣府志》載:“花朝節,城中婦女剪綵爲花,插之鬢髻,以爲應節”。到了清代,花朝節又產生了“賞紅”之俗,顧祿《清嘉錄·二月》“百花生日”條載:“百花生日,閨中女郎剪五色彩繒粘花枝上,謂之賞紅。”張春華《滬城歲事衢歌》雲:“春到花朝染碧叢,枝梢剪綵嫋東風。蒸霞五色飛晴塢,畫閣開尊助賞紅。”蔡雲《詠花朝》亦云:“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紅樓夢》描寫的“芒種節祭餞花神”的場面,確實與上述對花朝節風俗的記載類似,不僅有清代的“賞紅”風格,也有明代以前的“簪花”習氣。

至於在花朝節這天爲什麼要在花枝上綁紮五彩紙繒,過去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崔元徽懸彩護花”的故事:據《博異志》載:唐天寶年間崔元徽,於早春二月之夜在園中品茗賞花,爲防止“封姨”侵害,受“花精”請託,在花枝上綁紮畫有日月星辰的紅色錦帛,防止了花被風吹落,保護了花神。從此民間便有了每年二月懸彩護花的習俗。另一說法是唐代的女皇武則天爲花木掛紅的故事:根據《鏡花緣》中的記述,武則天在一個寒冷的早春日,因目睹臘梅盛開,忽發奇興,寫了一首《催花詩》:“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果然,次日她游上苑時,天和日暖,池水解凍,只見滿園青翠,紅紫迎人。武則天大喜,令宮人給花木懸上金牌,並披彩掛紅。據說這就是百花生日給花木掛紅着綠的來歷。

杭州是我國花朝節習俗起源最早、延續時間也最長的城市,這大概與杭州的優美山水和浪漫習俗有關。根據著名文人周處的記載,最起碼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浙江就有了紀念花朝的風俗。唐宋元明清歷代典籍中,關於杭州花朝節的記載史不絕書,清代杭城內外還專門建有兩處花神廟。千百年來,每逢農曆二月十五(或二月十二)百花生日,杭州民間都要爲庭園中的花木掛紅披綠,就是把五顏六色的綢布條或紙條系掛在西湖周邊的花枝上,或者系在木棒上插在庭院或室內的花盆裏,以示慶賀花神誕辰。入夜則在西湖周邊或貴胄園林的花樹上張掛“花神燈”,通明的燈火與紅花綠葉相映成趣。花朝之夜,也是青年男女賞花談情、文人墨客詩酒風流的絕佳時刻。

清代中後期,全國各地的花朝節習俗漸漸冷落了,到了近現代,只在一些偏遠的省份和少數民族羣體中尚有遺存,但杭州是個例外。從吳越立國、宋室南渡至今,杭人長期保持着四時賞花的習俗,孤山探梅、馬塍看花,荷塘泛舟、湖山尋桂、重九賞菊、蘇堤玩芙蓉等。不僅西湖錦山繡水之間總是花團錦簇,杭州的花草產業更是歷經千年而不衰。南宋時期杭州就有了有官巷口花市和東西馬塍花市,尤以東西馬塍花市爲盛。據《夢粱錄》記載:“錢塘門外溜水橋,東西馬塍諸圃,皆植怪鬆異檜,四時奇花,精巧窠兒,多爲龍蟠鳳舞,飛禽走獸之狀”。東西馬塍位於秦亭山後西溪河兩岸,南起松木場,北至餘杭塘河,東鄰湖墅,西近古蕩。據明代所修《西湖遊覽志》記載:“馬塍之地,土細敏樹,適宜種植花卉。杭城四時花卉皆產於此,居民世代從事花卉業者,不計其數,故以‘馬塍花窠’聞名”。

不過,杭州的花朝節在歷史的長河中,也漸漸起了一些變化,逐漸爲“西湖香市”所取代。“西湖香市”又稱“三山香市”,即祭祀天竺山觀音大士、小和山玄天上帝、法華山東嶽大帝的儀式。“西湖香市”是杭州最悠久、最熱鬧的民間廟會,屆時不僅杭城茹素人家,十之八九都要趕來燒香,蘇州、無錫、常州、嘉興、湖州各地外鄉香客,亦成羣結夥絡繹前來,規模之盛大古今中外聞名。有意思的是,“西湖香市”的起止時間,與“花朝節”完全一致。據明代修撰的《西湖遊覽志》記載:“西湖香市始於花朝,盡於端午”。明末清初文人張岱的《陶庵夢憶》也記載:“西湖香市,始於花朝,盡於端午。”這種時間上的一致,恐怕不是用巧合所能解釋的,必有其演變交替中密切聯繫。

“西湖香市”起始的“花朝節”,即每年的二月十五(或二月十二),乃是在百花初放的驚蟄春分間,那麼“西湖香市”結束的端午節,對於百花來說又有什麼特殊意義呢?在我國農曆上,端午節俗稱“五月節”,乃是距離“芒種節”最近的日子,好多年份兩個節日時間是重合的,所以古人有時就混爲一談。《金瓶梅》第五十二回:“吳月娘因交金蓮:‘你看看曆頭,幾時是壬子日?’金蓮看了說道:‘二十三是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那麼“芒種五月節”又有什麼特殊意義呢?這正是百花凋殘、花神退位的日子。南朝梁代崔靈思《三禮義宗》三“仲夏之月”條中說:“五月芒種爲節者,言時可以種有芒之谷,故以芒種爲名,芒種節舉行祭餞花神之會。”這就與《紅樓夢》中“芒種節祭餞花神”的記敘完全一致了。

《紅樓夢》中記載的這年“芒種節”是四月二十六日,與端午節的五月初五日並不重合,但相距不遠,亦可統稱“芒種五月節”。這個“芒種五月節”,對於杭州人來說,按照“尚古風俗”,乃是花季結束、“祭餞花神”的時間,也正是“西湖香市”隆重結束的日子。大概也只有杭州人,能根據當地習俗,寫出這一時期“芒種節祭餞花神”的場面。筆者考證,明末清初的杭州人洪昇,乃是《紅樓夢》的真是作者。洪昇與《西湖遊覽志》的編撰者田汝成以及明末清初的張岱,生活年代所去不遠。田汝成以及張岱的著作中,有關於“西湖香市”的記載,而不見“祭餞花神”的記載,說明那個時代“祭餞花神”已經不甚流行了。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洪昇才特意交代是按照“尚古風俗”描寫的,脂硯齋也才批註“無論事之有無,看去有理。”所謂“尚古”,就是效仿古人之意,說明當時民間多着意“西湖香市”的散場,“祭餞花神”行爲並不普遍;瀟灑文人要想“祭餞花神”,也只能按照古人的記載去效仿。

洪昇出生於清順治二年(1645),在他生前的順治六年(1649)、康熙七年(1668)、康熙二十六年(1687),都是《紅樓夢》中所說的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種節”。這正是洪昇的青少年時期,也是他與蕉園姐妹們親密廝混的時期。蕉園詩社期間,姐妹們活動的區域,主要集中於秋雪庵、流香溪、花塢、蕉園、古蕩一帶,也正是杭州“馬塍花窠”的所在地。洪昇的舅父兼岳父家,也就是妻子黃蕙的孃家,居住在杭州官巷口積善坊,也正是官巷口花市所在地。可見,洪昇與姐妹們的生活空間中,與花市及祭花風俗結下了不解之緣。從蕉園姐妹現存的詩中看,林以寧曾有“小園風雨夜來添,剩得殘枝手自拈。只恐芳華零落盡,收將餘澤在香奩”一詩,這應當是在“芒種五月節”百花凋零之際寫的詩,說明她曾經有過與《紅樓夢》中林黛玉一樣,在“芒種五月節”“祭餞花神”、親手“葬花”並吟傷感詩詞的行爲,足證她就是林黛玉的生活原型。

薛寶釵的生活原型錢鳳綸,世居錢家西溪古蕩。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錢家,雖然是官僚文人家庭,但家中也經營種花賣花,並擁有規模龐大、“花息甚繁”的花木產業,爲當時著名官僚文人馮夢禎所親見,並記載於其日記中。錢鳳綸的詩中也有“萬花深處是儂家”之句,可資佐證其家的花商身份。《紅樓夢》書中描寫,薛寶釵居住的地方名“蘅蕪苑”,“蘅蕪”就是鮮花香草,“苑”就是園圃,這個名稱本身就是花園或花圃的意思;書中說薛寶釵的哥哥薛蟠結親“桂花夏家”,並交代夏家是經營桂花形成暴發戶,按照當時門當戶對觀念,更說明兩家都是以花爲業的大花商。錢家居住的西溪古蕩,正是歷史上杭州“東西馬塍”花市的核心地帶,也是花商聚居的地方。洪昇與蕉園姐妹這些才子才女們一起,按照“尚古風俗”,在這裏舉行過“祭餞花神”的風雅活動,也是順理成章、不無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