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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工現代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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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民工回家

農民工現代詩選

陽光耷拉着臉額

寒風緊閉着嗓音

臘月,送民工兄弟回家

順風捎去祝福和叮嚀

昨天,你們還裹在塵灰裏

寒流撫摸着眼睛

揚沙站在高處輕聲呼喚

雙手在樓宇間走動

辛苦早已種在心裏

溫牀招惹着激情

踏實的是妻兒老母都告平安

心粘在自家的門縫

等着老闆及早開恩

盼望毛爺爺慈祥的面孔

陽光被渴盼染成黑灰

思念早已織成連接的紅繩

風終於順西流去

日月還是那麼清冷

嘴裏唸叨着過年的安排

心飛進敞開的家門

路上裹緊急切的思念

行李把留戀放鬆。我

祝一聲上天歲歲平安

念閤家老小年年如意稱心

·我在屋頂寫詩

黎明剛剛露臉

我站在大框架屋面

敞開飛濺的激情

抒寫心中不了的緣

騰飛的粉塵洗刷着昨夜的夢

豎起的架杆支撐起昨天的疲勞

轟鳴的攪拌把理想融進砂漿

速流的噴管書寫今天的道遠

第一章揭開太陽朦朧的面紗

黝黑的脊樑塗上美麗的彩顏

汗水調和乾燥的宇宙

希望融着淚花流向遠方

第二章追回母親的思念

鎬耙裏流淌着濃烈的情緣

輕輕的唸叨塗寫在框架的縫隙

粗手撐起遠處那點小小的天

第三章甩給田間張望的禾苗

喝盼和祝福在犁溝間流淌往返

巧手溶開溫情在胸中熠熠生輝

木抹用力把思念甩開抹展

第四章展開繽紛的五彩世界

詩意間碰撞着父輩的寄託

雲遊在先人走過的字裏行間

樓宇間寫滿兒的情女的怨

第五章放飛腋下的陰魂不散

架杆間意外地跳躍震破心膽

綴不住工友間年輕的陰魂

心中的遺恨已裝得很多很滿

第六章勾醒不切實際幻想

莊稼漢子的肩膀扛起昨天的迷戀

圖紙抹平褶皺的裂痕

路還是那麼坎坷那麼遙遠

激情已把框架填得很滿

詩韻在樓宇間飛濺

廣廈在空曠中呼呼站起

我的筆走得更快更遠

·回家去

冬天的陽光透着寒氣

春節的氣息放着靈氣

收工了,放假了

我們回家去

兜裏揣着一年的辛酸

心裏裝着男人的大氣

還有一家人的新奇

父親常常凝視兒的容色

揣摩兒子在外一年拼打的經歷

洗一次澡,理一次髮

換一套剛買的新衣

搞一次全面的形象打理

讓父親的希望變得更加實惠

母親一見面就撫摸兒的面額

思量兒子頓頓可吃得可口

上一次館子,花幾個小錢

吃大碗泡饃,喝幾兩白酒

把肚皮鼓得圓圓實實

讓母親的惦記永遠藏在肚裏

妻子大老遠到縣城接站

輕輕地摸摸手,悄悄地揣揣行李

試試丈夫在外一年的底氣

挑幾瓶流行化妝品

選幾件時尚進口新衣

把剛剛辦理的大額存款

輕輕地塞進行囊裏

交給愛妻一份真誠,一份驚喜

兒子貪玩,買一架“飛機”

女兒愛畫畫,買一盒彩色

還有除夕夜的團聚

買幾份大城市現成的粉肉甜米

再買一架最便宜的攝像機

記錄下一年中最光輝的時刻

·打工的男人和女人

男人要去城市裏打工

給女人交待家裏的事情

女人不聲不響地整頓兩套行李

跟着男人的腳後跟出了門

男人說這是爺們的工作

女人答出去見見世面

男人穿戴整齊地走在前面

活脫脫一個農家闊少爺

女人大包小包地跟在後面

身上背滿山村女人的婆婆姨姨

男人手上抓着抹子

女人手裏拿着尺幹

抹子在牆上飛快地劃過

把一張張鈔票刮進衣兜

衣兜裏藏着一家人的吃食

也藏着兒女的書包和課本

還有那一點點壘砌的樓房

尺子不停地丈量平整度

也丈量着男人兜裏的鈔票

還有女人不停的嘮叨噓唏

男人瞅了女人一眼

女人趕緊遞上地上的水瓶

那是一隻幾塊錢的塑料製品

上面沾滿了牆上飛濺的灰塵

男人張大幹裂的嘴巴

把水和灰塵灌進了喉嚨

喉嚨裏咕嚕嚕打起懵雷

男人便來了精神

抹子急速的在牆上跑着

女人便飛快的丈量

把尺寸深深刻在心裏

女人瞅男人一眼

男人便停下了抹子

輕輕拍打身上的塵灰

女人悄悄的躲向一邊

掏出鏡子照照自己的臉

掏出梳子順順凌亂的髮絲

女人跟着男人走下樓梯

男人領着女人來到竈房

各自端着破邊的瓷碗

品嚐大竈師傅的稀奇

晚上的燈光賊亮賊亮

男人老早鑽進了被窩

鼾聲給夜空增加着靈氣

也給男人增添着力量

女人漂洗着男人的汗水

把濃濃的暖意送進男人的夢裏

又把自己身上的汗味趕去夜空

女人給自己抹上香香的雪花膏

悄悄鑽進男人的被窩

輕輕摟住男人寬大的身子

男人的鼾聲震天動地

女人掉下幸福的眼淚

男人揹着疲憊走進村裏

身上的皮肉貼着骨頭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親

鼾聲在母親的熱被窩徘徊

女人帶着笑臉打開自家的門

神采照得屋子發光

女人的手悄悄伸進衣兜

一年的辛苦壓塌櫃底

女人掏出懷裏的大鎖

把喜悅牢牢地鎖在櫃裏

男人說:爺們明年單幹

女人說:開年我還貼着你

·送我回家

一個身體結實的民工

鬍子拉茬的男人

帶着一家人的希翼

從陝西關中的山疙瘩裏

去山西運城的建築工地

實施他長長的夢囈

那一個早晨

他笑得很開心

是因爲昨晚的電話裏

老婆說他有了孫子

一個白白胖胖的農家小子

他升級了,從當爸爸的職位

提升爲爺爺的輩分

哈哈,他開心地笑着

完全忘記了自己

身在高高的腳手架頂

給老鄉鋪設操作的平地

一切都那麼突然

突然得讓所有人驚異

在他開心的瞬間,一隻腳滑脫了

滑脫得那麼自然,那麼神奇

粗壯的身體像一片落葉

從十層樓的腳手架外

輕輕地飄向堆滿雜物的料場

把他的笑留在了高高的樓頂

留在每個同鄉的記憶裏

人們扶起他的那一瞬間

血從他的鼻孔和嘴裏

汩汩地向外冒

他還在笑着,眼睛大得出奇

張大嘴巴拼着最後的力氣

“送我回家去”

“送我回家去”

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是給工友最後的叮囑

也是他嚮往的最後歸宿

“送他回家去”

在醫生作最後結論時

同鄉們異口同聲

“送他回家去”

在工地作處理決定時

工友們一致響應

“送他回家去”

在當地領導安撫工友時

所有人一致建議

他被一輛卡車送出運城

送到他關山腳下的故里

卡車蓋得十分嚴實

進村是在漆黑的夜裏

爲迴避先人們古老的村規

“客死他鄉的屍體

不能進到村裏和自己家裏”

工友們犯了一回祖先的規矩

讓他回到自己的家裏

他被裝進桐木棺材

在自家堂屋躺了一夜

太陽冒花花的時候

被葬在村外的祖墳裏

又一個太陽升起的早晨

他的兒子和兒媳

在婦幼醫院的病房裏

含淚抱起一個白胖小子

輕輕地對着小生命嘰咕

“寶貝,咱們回家去”

·打工去

卷一牀被褥

拿幾身衣物

吆喝幾聲農民兄弟

放下鋤耙丟下莊稼

捏幾塊幹饃

我們打工去

成羣結夥走出村子

走在通向白日夢的路上

老婆沒送行,兒子沒喊叫

就自己歡送自己腳後跟

路邊的土地默默祝福

身邊的莊稼輕輕問候

村路把距離拉得很長很長

莊稼把笑臉藏得很深很深

坐着汽車搭上火車

把昔日的汗水留在山窩

從土裏鑽出的芽兒

長滿城市大街小巷

從地裏走出的漢子

塞滿街道角角落落

樓房冒出來了

就像土地裏的高粱

街道翠綠了

就像路邊的草禾

粗糙的膚色把高樓照得透亮

骯髒的衣服讓城市日日變新

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吃着城裏的飯喝着城裏的水

吆喝的還是村裏的聲音

談論的還是農村的故事

唸叨的還是家裏的長短

惦記的還是兒女的事情

城裏人的熱情裝進寂寞裏

城裏人的埋怨溶進汗水裏

城裏人的習慣留在腦殼裏

城裏人的生活擱在心尖上

打工去,打工去

還是那羣山村的漢子

還是那幾張風颳裂的面孔

年年月月打工去

街邊有我們幾輩的怨

高樓有我們今世不了情

·我親愛的蛇皮袋子

親愛的蛇皮袋子

你是我的朋友,我的至愛

走南闖北

你皮囊裏,包裹着我的全部

我的被褥,我的衣服

我的鞋帽,我的毛巾和牙膏

我的身體的裏裏外外

都在你關切的愛戴中

你讓我在寒冬和驕陽下

感到溫情和涼爽

親愛的蛇皮袋子

你是我生活的期待

你難看的外表裏

包裹着我全家的幸福

妻子漂亮的服飾

兒女喜愛的玩具和學習用品

父親的教誨,母親的嘮叨

都在你薄薄的外衣間流淌

妻子喋喋不休的嘮叨

被你悄悄地夾在腋窩

兒女親暱的哭鬧

被你靜靜地扛在肩上

我的焦躁和不安

被你輕輕地撒在腳手架上

我的'父情母愛、兒女情長

都在你溫情的微笑中

你讓我在千辛萬苦中

看到了生活的未來

我親愛的蛇皮袋子

你是我賴以生存的衣食父母

我今生今世永遠的至愛

·母親的布鞋

每次出門打工

母親拿出一雙布底新鞋

那是母親爲兒女的操勞

鞋底是用莊稼顆粒鑄就的路標

鞋幫烙滿母親日夜的嘮叨

雙腳丈量着父親曾經的希望

記住了自己走過的每一個腳窩

父親設定的航標深深刻在心裏

更珍惜母親包裹在腳上的布鞋

穿着布鞋在腳手架間行走

腳掌被父親的雙手牢牢託着

寒風的侵擾,驕陽的酷練

心身卻是無限踏實

如今,穿着妻子做的膠底布鞋

感覺母親就站在自己身邊

期望隨着樓層節節長高

鞋底時時訴說着愁離苦別

·在西府打工

清晨,被繁雜的腳步驚醒

晨霧喚起美夢中的農工

踏着路邊剛剛飄舞的塵粉

去西府建設工地打工

踏着晨曦數着自己的腳步

身後溜出一道寬闊的堎

汽車蹦着勁一溜瘋癲

車軲轆跟着我的屁股黏着我的腳印

我在街邊留下一塊磚痕

一座座大廈竄進清空

千萬隻眼睛放着亮光

天上多了上百顆恆星

我在曠野甩下一串螺釘

地平線上衝出一條巨龍

千萬身軀隨着巨龍起舞

大地變得神奇安寧

冬天,我還在西府打工

太陽緊縮着自己的身影

我的熱情讓它變得十分遜色

寒流逃得無影無蹤

夏天,西府給我打工

清風沐浴着渾身的污印

青青飲煙強壯着我睏乏的身體

絢麗和光明滋潤着我遊走的心

·行走在腳手架間

太陽在地平線打盹

腳手架已經甦醒

搖搖晃晃唱着催眠曲

太陽說:你這壞種

行走在腳手架間

手裏握着太陽的脈衝

熱能壘砌一道冷縮的牆

腳把陽光踢進牆縫

·壘一座擋風的牆

鐵模甩開氣流的衝擊

讓漿水在街巷流淌

拾起縫隙間丟落的磚塊

壘一座擋風的牆

風被丟在林立的拐角

用瘋狂拍打着歌者的衣裳

衆舞者伸長驚奇的脖頸

用讚頌寫下身邊的輝煌

·瞅着自己的碗

我的碗在案板上排隊

排隊的還有幾百個工友的碗

我的碗就混在上百碗之間

張着口等着吞噬大鍋裏的飯食

我虎視眈眈瞅着自己的碗

它的口比我的口大好多

我恨不得將它的口生擒活吞

填飽我早已大喊大叫的肚子

·竹膠板

夜晚。電燈依舊亮着

我已進入夢鄉

身下是六尺竹膠板

我的身體緊貼在板面

夢裏的我蕩着鞦韆

忽悠忽悠地夢遊四方

像站在浮雲上的神仙

黎明,我醒了

輕鬆地舒展着四肢

竹膠板喘着粗氣

把我扶下它的身體

我感激地輕撫一下它的軀體

依依不捨地走出寢室

白天,太陽依舊照着

許多竹膠板擠在樓層

把混泥土一步步轟高

一座座人間仙閣拔地而起

竹膠板被震醒了

翻身站起的一瞬間

從高高的樓頂摔了下來

身體依舊完整

衣服卻被摔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