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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黃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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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匪黃二牙(1)

土匪黃二牙

黃二牙用衣袖將駁殼槍擦亮,對着槍膛狠狠地吹了一口氣,伴隨着槍膛發出的一聲呼嘯,濃烈的硫磺味兒竄進了鼻孔。他用大拇指頂上最後一顆子彈。二十發子彈像訓練有素的士兵,整裝待發。穿好防彈衣,拉出馬廄裏出生入死的棗紅馬,騰空而上。寶馬一聲嘶號,踏着沒膝深的積雪,衝下山去,將三十幾個仍跪在陰暗潮溼的山洞裏,企圖阻攔他去路的兄弟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棗紅馬顛簸的速度讓黃二牙的心裏冒出煙來,他的雙腿不斷地夾緊馬肚子,雙手緊拉繮繩,嘴裏大聲地吆喝着“駕,駕”。

當初選中這片山頭,正是得益於它易守難攻的險要。而今天,這陡峭的山路上,馬兒的速度卻讓它主人的心如同炙烤在烈日下的沙漠裏,翻滾,膨脹。那件鐵皮製成的防彈衣,也顛簸起伏着,隔着棉襖,摩擦着他的肚皮。

山腳下的村莊,除了幾條野狗在村頭廝打追逐,已成空巷。

這個村莊,戶不過百餘,幾百口人姓着同一個姓氏。村裏有一對吃百家飯長大的孿生兄弟,黃大牙和黃二牙。在大牙和二牙十歲之前的某一個早春清晨,爹孃去播種泡得膨大肥碩的豆種。爹擔着一擔種子走在前面,娘在肩頭扛起兩把鋤頭跟在爹的腳後,那條比大牙二牙年紀稍長的黃狗夾着尾巴踮着碎步嗅着孃的腳後跟。他們要在太陽拋出第一縷溫暖之前到達後山坡的地裏,撒下這些種子。

夕陽沒有褪盡的時候,老黃狗伴着晚霞回到了家裏,哼唧着用血紅的舌頭舔着空無一物的豬食槽,兩頭肥豬已飢腸轆轆地哀號了許久,它們試圖衝破柵欄,衝上村口的垃圾堆。大牙用手撿起鐵鍋裏最後一粒玉米粒兒,送到二牙的嘴邊,說,弟,你吃。二牙便毫不遲疑地咬在大牙的手指頭上,吞下玉米粒兒。夜半時分,人們終於在地頭上找到了爹孃的身體。爹的腦袋上多了個洞,流出的鮮血早已凝固在頭髮上、臉上、脖頸上。娘躺在離爹幾米遠的地方,脖頸上、臉上、頭髮上,凝固着鮮血流淌過的痕跡,孃的衣衫,不像爹的那樣整齊,繡着嬌豔荷花的條絨綠布鞋在兩米開外的地方,鞋底向着天空,靜靜地躺着。

弟,你吃。大牙將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白薯送到二牙的面前。這是半年來他們討到的盛宴。二牙毫不遲疑地張開嘴去咬大牙手裏的白薯,騰騰的熱氣將他的嘴脣薰起個水泡,他慌忙把咬在嘴裏的白薯吐了出來。當這一塊還保持着兩個門牙痕跡的白薯將要落到地面的時候,大牙的一隻手迅速地接住了它。他將這一小塊白薯輕輕地捧在眼前,像對待一個水靈粉嫩的嬰兒,嘴脣上柔軟的肌肉用力地縮成“O”形,緩緩的氣流從“O”形管道里流出,帶走白薯的溫度。大牙把精心呵護過的小塊白薯放在自己的脣邊輕輕地碰觸一下,遞到二牙的嘴邊說,弟,你吃,涼了。這個熱度的白薯,大牙拿在手裏,不抖,不動,等待二牙吃掉最後一口。大牙將那隻擎過烤白薯的手放在鼻尖處嗅上一下,舔淨夾在指甲縫隙裏的倖存者。

  土匪黃二牙(2)

大牙與二牙的身體,伴隨着春秋的交替,伴隨着田野裏的谷節,一節節地躥起,拔高,細黑柔軟的鬍鬚也破土而出。村長將長了柔軟鬍鬚的大牙和二牙叫去,分配給他們一份差事,雖然辛苦,卻可以結束他們的討飯生涯。

田野裏幾百只山羊在大牙和二牙的眼裏都長着一個模樣,它們沾滿灰土的白毛上用紅色染料寫着各自主人的名字,羊代表着主人的財富。某種意義上講,羊就是主人,主人就是羊。二牙躺在羊兒們啃噬過後的草地上,青草的茬子紮在裸露的脖頸上有些癢,他將一隻胳膊枕在頸下,嘴裏銜着一根狗尾草,錯動着下頜骨,望着白雲遊蕩的天空,狗尾草在錯動的牙齒間搖曳。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孃,想起了娘那不整的衣衫,騰地坐了起來,臉也漲得像是撲過了紅粉。哥,他叫了一聲坐在身邊望着羊羣發呆的大牙。什麼?大牙轉過臉來看着弟弟。沒什麼,二牙說。他把嘴裏的話連同一些口水生生地嚥了下去。二牙再一次躺下,將仍在齒間的狗尾草用力地吐出,那根狗尾草卻不領情面地滑落在他臉旁的草地上。

黃豆大的雨點兒敲擊在二牙臉頰的皮膚上,涼爽和輕微的疼痛將他喚醒。大半個天空像是幕布,黑漆漆地壓了下來,伴隨着轟隆隆的響聲,那幾朵白雲早就嚇得沒了蹤影。二牙慌忙坐起,抹掉臉上疼痛的痕跡,四處張望,呼喊着哥哥黃大牙。大牙正在遠處圈着羊羣,縮小它們的範圍,企圖在暴雨真正降臨之前將它們各歸其主。

大牙將半溼的衣服平鋪在火炕上,那些浸在布絲纖維裏的水汽,藉助火炕的熱度,慢慢蒸騰起來,彌散出青草和羊羣的臊味兒。他從茅草間裏拾來一捆乾柴,準備爲他和二牙做晚飯。那些柴草被扔在竈前的土地上,土地上便不失時機地升起一縷塵土。二牙倚着沒有門板的門框,看着大牙折了柴草,放入竈膛,在竈膛裏壘出一坐小小的山峯,山峯下面放些細碎的茅草。哥,你,你知道爹孃是怎麼死的嗎?二牙漲紅着臉,有些遲疑,或是哽咽。他不知道,這些話,會不會同樣刺痛大牙的心。大牙從竈膛旁黑糊糊的小洞裏取出火柴,劃燃一根,放在那些茅草下面,那些茅草立刻成了精靈,噼啪作響,引燃上面的山峯。我知道,大牙的聲音被柴草的噼啪聲淹沒。哥,那我們應該怎麼辦?二牙不再哽咽。怎麼辦?活着。大牙拿起一根幹樹杈挑挑竈膛裏的山峯。

活着?二牙疑惑地看着哥哥。

活着!大牙咬緊牙關,用力地挑起竈膛裏的柴草,讓它們在空氣的流動下痛快淋漓地燃燒自己。

村莊附近的山頭,已被羊羣掠奪得露出光禿的地面。大牙有些心疼這些只能向土地深處探尋草根果腹的生靈。

  土匪黃二牙(3)

大牙說,弟,今天我們帶上幾個玉米餅,翻過山去。

二牙問,爲啥?

大牙說,那天你眯着小覺兒的時候,我翻過山去看到一片好草場。

二牙對早他幾分鐘出生的大牙向來都是服從的,在他心裏,這個“哥哥”,是名副其實的。

羊兒們絕對不會錯過這場綠色的盛宴,個個將肚子吃成巨大的橄欖,滿足地臥在樹蔭下睡去。

遠處的山坡上搖曳着野花,豔紅豔紅的吸引着大牙的眸子。大牙朝着那片紅豔走過去,這樣的紅豔如點綴在簡陋的屋檐,會不會褻瀆了它生命的神聖?大牙遲疑地放慢了腳步,在他慢下來腳步的瞬間,露出草鞋的大腳趾觸到了一處柔軟。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裸腿。她趴在草叢裏,臉朝向一側,沾滿泥土,長髮凌亂地貼在已經泛黃的白襯衫上,黑色的長褲向上卷着,露出兩條魚腹樣的腿肚,腳上一雙繡花黑布鞋,一個藍底白花的布包仍挎在手肘處。大牙慌忙俯身用食指探尋她的鼻息,結了老繭的手指如同枯樹上的枝條。他趴下身去,將耳朵緊貼在女子的鼻尖上,緩慢微弱的氣流充斥着大牙耳朵裏的絨毛,癢癢的。大牙直起身來,一邊喊着,二牙,帶着水和餅子快過來,一邊用小手指去摳那隻長着令他發癢的絨毛的耳朵。大牙蹲在草地上,將女子翻轉過來靠在自己的雙腿上半坐着,接過二牙遞來的半葫蘆水貼近女子的嘴脣。女子被這涼爽喚醒,微動了下身子,半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二牙忙將玉米餅子遞在了大牙的手裏。吃了半個玉米餅子的女子撩開半閉的眼皮,發覺自己靠在陌生男人的身上,慌忙地挪動着身體,要與大牙拉開一段距離,卻虛弱地倒在了草地上。大牙望着倒在地上的女子說,我們要下山去了,你是一個人走還是跟着我們?女子乾枯剝皮的嘴脣蠕動出“跟着”兩個字。大牙便俯下身子背起瘦弱虛脫的女子,跟在二牙與羊羣的後面。

夜裏,二牙問躺在身邊的大牙,哥,揹着那女人是啥感覺?大牙翻了個身背向二牙說,沒啥感覺,瘦骨嶙峋的硌得我渾身疼。大牙閉上眼,想着睡在另一間屋子裏的瘦女人。她瘦弱的身體竟那麼溫熱,還有着一處處的柔軟。大牙想,如果能一輩子貼着那些柔軟,該有多好。他爲自己有些齷齪的思想漲紅了臉,迅速地切斷了這份可恥,他開始強迫自己去數那些寫着各自主人名字的山羊。二牙的疑問仍在身後窮追不捨,大牙腦海裏的片斷被羊羣和瘦女人撕扯着。最終,他仍舊是在對幾處柔軟的想象中沉沉睡去。

大牙和二牙將羊們各自送回了家,還未到達自家庭院,便看到嫋嫋的炊煙在草屋的煙囪上飄起來。大牙低頭疾馳,想,這女人真沒走。二牙咧咧嘴,說,哥,這女人咋還不走?大牙不語。二牙說,哥,你想留下她?大牙仍不語。二牙有些憤怒,將腳前一個雞卵大的石頭踢出老遠。